近段时间以来,在相关电视节目的推动下,社会上再次掀起了一股“古诗词文化”的热潮。如何阅读古诗词,进而让学生爱上古诗词?日前,上海戏剧学院教授黄意明来到北虹中学,为广大师生做了一场主题为《中国古诗词中的人生哲理》的讲座,向师生们展示了古诗词中的“诗情”和“诗理”。在他看来,阅读古诗词,要“情”“理”兼顾,打开思路,多角度理解,才能让诗歌触及心灵,同时要学习创作,最终才会爱上古诗词。
读诗要“情”与“理”需兼顾
在当天的讲座上,黄意明向师生们展示了多首古诗词。在他看来,诗歌往往以抒情为主,古人云“诗言志”,又说“诗缘情”,“志”为情志,“情”为情感。但抒情与说理并不矛盾,孔子就曾说诗有“兴观群怨”的作用,其中的“观”,就包含观察人生道理和自然物理的意思。说理的诗,在宋诗中尤为多见,这也构成了古诗词中一道别样的风景。
以南宋理学大师朱熹的一首游春诗《春日》为例,就展现出了“情”与“理”的合一。“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这两句诗表面上在写阳光明媚的春日,作者于泗水之滨流连光景,见到满目春色,百花竞放,明丽鲜艳,一派生机。实际上“泗水”为孔子当年讲学之地,当时已沦于金人之手,因此作者不可能真的到那儿观光,此处的“泗水”是指“孔门学问”,寻访“泗水”即可理解为研习儒家学问。“无边光景一时新”则可理解为对孔孟思想有所领悟后的新境界。三、四句“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也有着丰富的内涵。表面来看,意为东风带来了万物复苏、万紫千红的春天,但较深层面看,“东风”暗喻孔子的仁爱思想,“万紫千红”暗喻仁爱育物。可见,朱熹将哲理寓于形象之中,展现出了孔孟思想的仁民爱物。对于此诗,若更为深入一层解读,还可以感受到朱熹自己的一些思想,如“东风”无形无象,要体会“东风”,只有通过百花争艳的春光景色,可见“东风”就是“理(道)”,“万紫千红”即为“气(器)”,这就是朱熹“理在气中”的思想。又如,三、四句也体现出朱熹“理一分殊”的思想,“万紫千红”之花卉,是“分殊”,俱因“东风”而显,是“理一”。
对于另一些古诗词,黄意明也做了独特的解读和阐释。在阅读元稹的《行宫》时,他谈到了“象外之象”和“象外之意”,向学生们讲述了“正言若反”和盛衰变化的道理;在读苏轼的《琴诗》时,可从中体会到了“主客互动”“缘起性空”的哲理;对于苏轼的《题西林壁》,黄意明则提出了“主观地看和与客观地看”“审美距离与审美人生”“入乎其内与出乎其外”等观点,并向学生们提问“‘纯粹地看’是否可能”。
多角度感受古诗词的精妙
黄意明在本科时,他学的是中文,自那时起他就对古代文学和古代文论情有独钟。硕士读的是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的国际汉学方向,偏重于汉学史。后来,黄意明的兴趣发生了一些变化,对中国的哲学和宗教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又到南京大学攻读博士,跟洪修平教授学习禅宗和中国哲学。读书期间,他觉得自己的世界观有所改变,看问题更喜欢从哲学的角度切入。这一习惯一直延续至今。当他进入上海戏剧学院执教后,不仅开设了“中国哲学”和“中国美学”等课程,也为大学生开设了“中国古代诗词的文化解读”课程,从独辟蹊径的哲理角度来分析诗歌,尤其在分析李白、王维、苏轼、张孝祥、程颢和朱熹等名家的古诗词时,偏重于哲理阐述,这也为他从儒释道思想及中国文化背景上去解读古诗词提供了一种可能,也启示着广大学生能够对经典古诗词进行更为多元的解读,进而产生更浓厚的兴趣。
“我非常赞同‘诗无达诂’这一观点,阅读古诗词不应该局限于一些模板,也不应该只注重其字面的、表象的意思,而应该从“情”与“理”的角度,从儒释道等哲学和美学的层面,甚至可以借助一些心理学、人类学的方法来解读,进而感受古诗词的精妙。”在黄意明看来,在这个过程中,注重个人的理解很重要,打开思路则更重要,这样才能够促进文化的多元理解,而不是导致思维固化和僵化。“只有把诗歌当成开放结构来读,不局限于作者的年代背景、生平经历,以及诗词的字面意义,古诗词才能在远隔千百年后触及当代人的心灵深处,进而引导更多读者从诗词中找到与自身情感达成共鸣的地方。”黄意明强调,刻板地探讨诗词的手法和技巧、考据诗人的生平,是无法让古诗词在新时代再现活力的,因为诗歌最原初的作用就是抒发感情,而“诗”也与“礼”“乐”一起,达成了艺术教育的三个阶段,与“礼”“乐”两大进阶内容不同,“诗”是最为基础的“原初的感动”。
也正是基于这一理念,黄意明非常反对现在中小学中基于“标准答案”式的古诗词学习方法,古诗文的考核更让他觉得,是应试教育剥夺了大部分学生的兴趣。“如何让学生从古诗词中获得精神的力量、心灵的感动,如何让学生通过阅读甚至创作诗词来抒发、表达自身的情感,进而用整个生命去理解,真正把‘文本’读成‘作品’,这才是让更多青少年爱上古诗词的正确方法。”
学诗不仅要背诵和理解,更要创作
正如黄意明所说,诗歌最原初也是最重要的作用在于触及心灵、抒发情感。在中国古代,它不仅是文艺的代表,更是一种释放、一种心理补偿,甚至是一个“白日梦”;它让平时生活中紧张的情绪得以松弛,把生活的压力转换为审美。在人类的社会生活中,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穷通顺逆等都是生活的常态,何以应对这无常的人生,诗歌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它将痛苦的生活拉远了距离来看待,赋予平淡的人生以诗意,而对美好的生活则予以进一步的提升。
相电视节目重新激发了人们对诗词的兴趣和热情,但仅仅依靠背诵、理解,是否就能让诗歌重回现代人的生活,并使古诗文得到持续性的普及和传承?黄意明认为,要想重振诗词文化,推广传承古诗词的主渠道应该在中小学的语文课堂或兴趣班上。事实上,当下各种版本的中小学语文教材所选的古诗词并不少,但教学方法和教学模式却很成问题。“诗词曲赋在过去并不仅仅是用来吟诵的,也是需要学习创作的,每个学子其实都是诗人,都要拿出自己的作品。”在黄意明看来,学生只有在写诗的过程中,才能了解诗词创作的酸甜苦辣,从而更深刻地理解诗词;也只有在创作中,学生才会更深刻地感受到文化储备对于表达情思的重要性;更为重要的是,只有不断有人进行创作,古诗词才是一个活的生命体,也才能真正地传承发展下去。
黄意明表示,相较于话剧社,音乐社、京剧社,其实诗歌社应该更为大众化,不仅因为其门槛比话剧、京剧低得多,更在于其受益面和作用会很大。“因此,我呼吁首先在中小学恢复诗词曲赋的创作课程,并作为人文素质教育的一部分。这样既传承了传统诗歌文化,又找到了素质教育的新路径,也为改变语文课的教学模式,尝试了一种新的可能性。与此同时,在一些媒体和民间培训机构中,诗歌创作也可以作为一种教学内容,以创作带动记忆诗歌类竞赛节目也可以改变竞赛模式,多从创作方面来考量选手水平,而不是选手背诗、嘉宾谈史这种简单模式。”
此外,黄意明还建议从事诗词和古代文学教学的专家、教授、人文学者要多深入社区推广诗歌,对广大市民进行文化普及教育;除了古诗词外,如何欣赏创作现代诗,也是可以讲授的内容。“如果民间的古诗词和新诗创作技巧得到较大程度的提升,那么也可以把赛诗会作为群众文艺活动的新内容,这样,就不仅仅是有关记忆力的简单竞赛,而成为一种创造性的文化活动。”黄意明强调。